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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驮盐人心里的那“一把火”p5znw4hj [打印本页]

作者: 望随遇而安    时间: 2017-8-10 05:13     标题: 驮盐人心里的那“一把火”p5znw4hj

驮盐人心中的那一把火
每天来到了歇息地,牛们立即就像一串断了线的珍珠项链,四处分散开来,摇头晃脑,喝水吃草,一些头次踏上驮盐路的年轻牛儿,偶尔还会追逐撒欢。人们也就开始烧那一天四道茶中的头道茶。十来个人围成一圈,吃着肉和糌粑,喝着二号地区那味道怪怪的泉水熬出来的,同样是味道怪怪的砖茶水;重复着那些说了无数次的荤腥老故事(但绝大多数并非是用所谓的盐语,而是用平常的藏话,直截了当地说了出来),发出阵阵畅怀的欢笑。
太阳刚刚吻着西边的山梁,严寒就施展起了淫威。唐古拉北坡的气温飞快地从摄氏十几、二十度直接降到了零下二十来度,可是那些小伙子们,却放着帐篷不愿睡,偏偏要在露天地上,垫上一条薄薄的羊毛垫子,解开皮袍子将全身一裹,最多再在上面加盖一条志莫(羊毛织成的毯子),就直接在那曾经被西方探险家称之为生命禁区、冻得硬梆梆的大地上酣然入睡,就像是睡在温暖的火炉旁。我问西饶:他们几个不冷吗?西饶说:这些颇沙(小伙子),都让一把火烤昏了头,恨不得赶快去找个姑娘来降降温,哪里还会冷?我见西饶也只有一条又小又薄的垫子,就问:你的垫子这么薄,你也不冷吗?他说:别看我今年三十五,年轻人身上的那把火虽说是没有了,可现在就是没有这个小垫子,我也不会冷。再说这小垫子跟着我已经驮过三回盐了哟。
我铺好马背套,先将下半身钻进那套子里去,再用皮大衣将头和上半身紧紧地盖住,然后用马鞍子作为枕头,将那杆三零压在身侧,就睡了下来。不久,身下透上一丝暖意。我知道这是那狗熊皮送来的温暖。
这次驮盐,一路上天寒地冻暂且不说,自从翻过了唐古拉山,到达安多县朵马区的木策地方,那二十多天里,除了草地上不时飞驰而过的藏羚羊、黄羊和野驴,草丛里探头探脑的阿布拉(地老鼠),还有就是偶尔从天上掠过的一只兀鹰之外,压根儿就没有遇见过一个人,这还真有点像一些内地人刚来西藏时,他见到的、感到的就是荒无人烟,高寒缺氧。一言以蔽之:不毛之地!。有时候,我甚至都有一点点动摇了,北京中科白癜风医院后悔没有听曹书记的话,不该说说白癜风患者需怎么护理来驮盐。
这时候,我突然起了西饶一路上爱唱的那一首,由他自编的新盐歌:
哈郎目(神灵)教人真、善、美,
郭那(黑头。意为众生)讲究吃、穿、用;
乌恰(瞬息)之间万事空,
啊嘛志牟耶沙勒杜。(苯教的六字真言)。
我还想起了盐人们另一首也是自编的盐歌:
我心爱的驮牛察察(花牛)拉,
你快点走啊快点行,
快到贝察湖驮回银盐巴,
郎(我)要去洛隆换回金青稞,
郎要去贡噶换回银普鲁。
那时候,民主改革过去也就是四、五年的时间,西藏由半封建、半奴隶制度一步跨入了社会主义。藏北的广大牧民群众,也由三大领主眼里会说话的牲畜,成为了国家的主人。在政治上来说,他们确实是一步登了天。但是在经济上,他们虽然初步改变了过去那衣不遮体,食不果腹的悲惨境地,但距离小康还有着很大的距离。就拿西饶自编自唱那首歌里面的吃、穿、用,和另一首歌里的金青稞、银氆氇来讲,都是一些看得见、摸得着的事与物。也都是他们起早摸黑,含辛茹苦地去追求的目标。可是这次驮盐队的三十个人里面,其中有八个人,自己就没有一头驮牛,他们完全是给别人来当雇工的。白花花的盐巴驮回去了,他们无权拿去换回金青稞、银氆氇,而只能得到一点点菲薄的工钱。
可是,这些自称为查花的驮盐人,在这条件艰苦的驮盐路上,三十个驮盐人,无论有牛无牛,他们每天天刚亮,翻身起来,草草地收拾收拾物品,就赶牛、牵马慢慢往前走。太阳出来了,天气热了起来,他们将皮袄上半身脱下来,用那长长的腰带紧紧地扎在腰上,高挺着胸脯,赤裸着肩膀,一坨坨健美的肌肉在阳光的照射下油光发亮,远远望去就像是一群移动着的花岗石雄伟雕像。他们始终是:处处心安理得,个个身体健康;人人精神抖搂,时时潇洒自如。
他们每天都是兴高采烈,过得有滋有味,根本就没有一丁点忧愁的影子。倒好像是有一把火,将他们的生命燃烧得如此地色彩斑斓!可是,这把燃起顽强生命之火的火种来自何方?它怎么就不关照关照我一下呢?
一天,我们遇见了从青海玉树过来的一群磕长头的人(巴青人称他们为查衬)。他们从结古镇,一步一长头,要一直磕到拉萨去。若干个磕头者,在几个后勤人员的配合之下(所谓后勤,就是一路上或者是拉着一架板车,或者是用畜力、人力搬运食、宿用品的人),一年半载,甚至是更长的时间,有的人乃至是毕其一生,每天黎明即起,吃过一点糌粑或者是奶渣,双手戴上特制的木板,穿着膝盖处缝着两块兽皮的裤子,腰上围着围裙,嘴里默念着经文,双手合十,高高举过头顶(这意味着自己领受到了佛祖的旨意和教诲);然后用手依次触额、口、心部位各一次(代表自己的心、口、意与佛和合为一);然后双膝跪地,全身匍匐,五体投地,额触地面,两手平直前伸,在指尖所及处划上一道横线,站起身来,走至横线处,再周而复始,重复着前面的动作。
一路上,他们无一日不在经受着高原上的酷暑严寒,风霜雨雪。磕头的人们,不到歇息和宿营地,是不能开口说一句话,也不能张口喝一口水的。一路上,砂石蹭破了他们的额头和膝盖,开始时是流血,然后是结成了痂又结成了茧。再过一些日子,他们的衣服磨成了碎片片;头发结成了毛毡毡;双眼被风沙刮得红通通;双手和嘴唇上皲裂开了一道道的血口子。但他们一如既往,默默地用自己的身子作为尺子,一下一下又一下,丈量着无垠的大地。我计算了一下,一个头的长度按175米来计算,1000米长的路程,约要磕这样的长头570个,如此算来,从青海的结古(玉树)到拉萨,地图上的直线距离大约是1100千米,再加上一路上爬山涉水,道路曲里拐弯,我想起码也应该再加上一个03的系数,少说也就有1400千米了,那么就要磕长头八十万个!在途中若是遇到了河水或沼泽地带无法磕头时,还要用绳子量出那空出一段路程的长度,等到了拉萨之后再补上。更有一些磕头人,因为疾病或者是其他原因,就将自己的生命留在了朝圣路上。同伴们也会按照藏族的习俗,妥善地安排好他或她的后事,再继续往前走。后来,我在一篇文章里看到,那逝去的朝圣者的同伴们,会将他的一颗牙齿,带到拉萨大昭寺去,镶嵌在一根木柱上。后来我多次去大昭寺供奉酥油灯,听喇嘛说,那柱子上的牙齿,是小孩子脱掉的乳齿。但是,对于那些将自己的生命坦然地留在了朝圣路上的人们,我还是充满着深深的敬意。
在我还没有来到巴青之前,也几次在路上遇到过磕长头的人。那时候,我就运用自己那少得可怜而且是一知半解的唯物主义知识来衡量,觉得他们是在折磨自己,实在是太可怜了也太可笑了。一次在青藏路边又遇到了几个查衬在休息,刚好我们那位汽车驾驶员停车,让大家下来方便方便,我急忙拿起几个冷馒头给他们送过去。一位老者接过我递过去的馒头,嘴里连声说着土结切。其他的几个人则笑眯眯地看着我,没有人开口说一句话,有的只是满脸洋溢着发自内心的、纯真的、百分之百的笑容。我不禁对自己原先那轻率的折磨自北京中科白癜风医院己的结论产生了怀疑。但是我还是弄不明白,究竟是一种什么力量在支持着他们呢?
这时候,我又一次想起了西绕自编自唱的那首歌的后半句:
乌恰(瞬息)之间万事空,
啊嘛志牟耶沙勒杜。(苯教的六字真言)。
好一个乌恰(瞬息)之间万事空!用汉语将意思翻译过来,那可就是佛家说的无常呀!
佛陀所说的无常,并不是否定现象界的现象,而是说:诸行无常诸法无我涅盘寂静,世界上没有任何事物能保持长久不变,如果众生觉得痛苦,就是因为不懂无常,错以为事物有恒。人生如果不能认识无常、无我的道理,而是执着于有常、有我,那就是自寻烦恼,也是痛苦的根源。这三句话是佛教追求的最高解脱,是一种根本消灭了苦果苦因,摆脱了生死轮回的不可思议的理想境界,这才是最高的自由,而不是生下来就等死这么简单。这不就是西绕唱的乌恰(瞬息)之间万事空吗?
此时此地,我突然感悟到,人不仅仅是生活在一个吃、穿、用的现实世界里,同样还需要得到精神世界的滋养。我国著名医学家林巧稚就说过一句十分精辟的话:真正的医学和宗教信仰有相通之处。但是对于宗教信仰的争论,一直也没有停歇过。罗曼罗兰说过:怀疑与信仰,两者都是必需的。怀疑能使昨天的信仰摧毁,替明天的信仰开路。我从懂事到参加工作,接受的就是唯物主义的教育,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我有幸遇到几位恩师,接触到了西藏的密宗,对于林大夫的这句话,才有了一些真切的体会。
我还想起黑格尔曾经说过的一句话:一个民族需要一群仰望星空的人,他们不只是注意自己的脚下。驮盐的人们,还有那些磕长头的人们,他们的文化水平都不高,甚至就是目不识丁。但是,在天苍苍野茫茫的可可西里荒原上,他们能够将异乎寻常的艰苦视为舒适安乐,靠的就是他们心里的那一把火。我想,能有那一把火的人,好像不仅仅只是注意了自己的脚下,那么,他们算得上是在仰望星空吗?         





 (散文编辑:滴墨成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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