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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柳河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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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8-17 23:35  资料  个人空间  短消息  加为好友  QQ
柳河庄

柳河庄
      
   
      
    柳河庄
      
    1
      
    渤海之滨静静地座落着一个有几百户人家的村庄   柳何庄村东和村西分别住着何胜爷和柳二奶奶。胜爷八十四岁,属虎;二奶奶八十二岁,属龙。俩人都是村里孤寡老人,没儿没女的五保户。按说,两位老人经历了七八十年的风风雨雨,该什么都看透了,可两个老人却有着一生的记恨。按照村长何爱民的说法,俩人不是一个阶级。胜爷的儿子是在解放战争中牺牲的革命烈士,他是烈士家属。而二奶奶家却是村里成份最高的地主,差了好几个等级。二奶奶自己本身又是一个旧社会的戏子出身,胜爷几十年来在村里德高望重,村里事无巨细大小事全都在他的掌管之中;二奶奶一个早年死了丈夫的人,又是那样的出身,柳二爷临死时又托付过何胜爷“看管”二奶奶,他就不能不对她费着心。胜爷是个极古板认真的人,对她一点没有客气,村里的人谁都可以举出一大串的例子来证明他对她的苛刻。所以,她应该是恨他的,没有理由不恨。这些年她在他的掌握之中,受了多少气,村里人都看得清清楚楚。虽然时间已到了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时过境迁,两人都老了,见一面也不容易,村里也早就不讲那些阶级成份了,可两个老人仍不相往来。
    解放前,从村东到村西,是从胜爷土墙土屋开始,结束于二奶奶青砖浑瓦的高房大院。它们固守在村子的两头,像两面不同颜色的旗帜一样,昭示着天壤之别,昭示着贫穷和富贵。
    胜爷,名清胜。胜爷是村民们对他的海称,他是一直到解放后快七十岁时才从村长的位子上退下来的。从带领村里人抗日、闹农会、打游击,到解放战争支前,几十年的风风雨雨,村子的一切都是他苦心经营的,他用自己勤奋而孤苦的一生,赢得了整个村子几辈子人的尊重。多年来,他一直住着矮矮小小的土屋,那土屋小得一扇窗子对于它都是一种奢侈,当你走进去的时候,感到有一种压抑。那种墙就是厚厚实实黄土的垒积,平凡得没有任何文学语言可以描述。因为住着胜爷,它就是村子里最亲切的象征。
    二奶奶名叫杨彩凤,其实村里也没有几个人知道她的名字,都叫她二奶奶。她住的房子是早死的柳二爷留给她最真实的回忆,是他们“爱情”的见证。那个死在三十岁上的地主家阔少,把二奶奶从一种平凡的生活里拉出来,制造了一个让整个柳河庄至今都津津乐道的传奇。后来,就把二十几岁的二奶奶抛在这个大屋里,自己洒脱地走了。二奶奶一生守着这个大屋,像是在苦守着一个承诺,一个传奇,她的青春和美貌被风霜雪雨已剥蚀的干干净净。六十年的岁月,那雕栏画栋的房梁屋舍,伴着一天天的春来秋去,寒冬酷暑,也早已褪去了它的浮华和富丽,只留下了一个形式,坚守在那里。
    村前的柳河是自西向东的一条小河。夏天的雨季,河水荡漾,给柳河庄的人们带来了清凉。胜爷房子的东边是一片河滩;二奶奶的房东是村委会,那是柳家的正房,房前有一棵老槐树,这是柳河庄最好的两处风景。河滩是这片平原上到处可见的那种沼泽地,夏天一滩的积水,冬天干涸见底。随季节不时变幻。老槐树可不是一般的槐树,村里人叫它古槐,老得已经没有人能算得出它的年纪了。茂茂密密地遮住了二奶奶的青砖瓦房,年复一年的春绿秋黄着。因为过于古老,村里那些迷信的人就觉得它总该是有些来历、有些故事的。否则不会这么长久地长在这儿。于是,关于它的传奇总是一个版本又一个版本地诞生。但是,总归因为没有看得到摸得着的确凿证据,村里也没有几个人相信。只是一些老年人或是妇女们,闲极无聊时当作一种寄托;逢年过节的时候,在老槐树上挂一些红布条儿,远远地看去,像风中的旗子一样招摇。树底下摆些供品,烧上几柱香,虔诚地拜上几拜,为自己求个心安理得。做这些也是半夜里偷偷地做,因为古槐离村委会太近,怕被村干部碰到,做完了就打扫得干干净净,连一点的香灰也不肯留下。只有那些红布条儿,还挂在了那里,说是驱鬼避邪,毕竟是一条条的布带子,肉眼凡胎的人再怎么看也看不出它的神奇,但不久也就被风吹得无踪无迹了。
    八十年代初,接任胜爷刚刚上任的年轻村长何爱民就见不得这些迷信,在村里用广播喇叭开了几次广播大会,要求村民们相信科学,不要迷信,但总也不能绝迹。尤其是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后期,这棵神奇的老槐树便成了方圆百里相信迷信人的精神寄托。
    古槐上吊着一口硕大的铜钟,它也不是一般的钟,在解放前后的那些年里,它就挂在上面,村里每每有事,胜爷就站在树底下,像是电影《地道战》里高家庄的老村长那样,拉响铜钟。现在,铜钟早就锈蚀得满目疮痍了,与树杈粘在了一起,风风雨雨地挂在那里,像是在等待一个奇迹。
    古槐下有一盘石碾,解放初期,终日咕噜咕噜地响着,从早到晚,从春到秋。有时是一头蒙着眼睛的驴,有时是一个人,一圈一圈地拉走了小村一轮轮的岁月,推来了柳河庄一个个活生生的故事。后来,村里有了电动的磨面机,石碾才结束它哼哼唧唧的日子,孤寂地被人们冷落在那儿,落满了青墨色的槐荚。
      
    2
      
    村男性白癜风治疗事宜路上,二奶奶颠着一双小脚,端着一盆子衣服,往东河滩里走。墨黑的中式大襟褂子,扣子比别人多盘了几个结,衣领高出了半寸,北京中科白癜风医院飘逸的襟摆,细瘦的腰身。二奶奶已过了八十岁,可她却象个六十多岁的人,那些皱纹只能算是年轮的印鉴,岁月的痕迹,既生动又丰实,述说着无尽的人生沧桑。村里没有任何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能像她那样悠然请问你一下白癜风在治的同时会扩散吗自在,那样腰身笔直。那样的板板正正。她走路也不显老态,还有年轻时在戏台上那轻飘飘的感觉。
    年轻时,二奶奶走在村街上,村里的女人们都远远地避开,她们自己觉得和二奶奶是不能比的,村里再有风致的女子,一站在二奶奶面前,也像乌鸦比凤凰,黯然失色。所以她们不和她比,她们远离着她。男人们也避着,不为什么,仅是避嫌,一种习惯而已。几十年来,二奶奶在村里是孤独的,她的孤独就像大漠傍晚的落日,说也说不出的那种滋味。于是她就只有在心里默默地吞咽。
    走到村头上的时候,那里本来有两条路通向东河滩,一条路绕过一片小树林,另一条绕过胜爷的土坯房,距离相等,不偏不倚。她多少年都没走过这另一条路了,不过几步的距离,像是比她的整个人生还要长,她走了几十年也没能走到这里。因为这里住着胜爷,她连这个方向也是忌讳的。可今天,二奶奶只轻轻地跨了一小步,就跨出了她几十年人生里崭新的一段路途。她走得没有一点犹豫。
    远远看去,胜爷的院落是荒凉的,残破的。胜爷的房子在村东头是最破的,自从他的老伴过世后,他一个人就一直住在这四十年代盖的土坯房里。村里人几次要给他翻修房子,都被他拒绝了。他对乡亲们说,我一个人有个窝就行,真的还不习惯住那宽房大屋,就这样他一直住在这里。看着胜爷的土坯房,就想起柳河庄的过去。
    木栅栏上爬满了茂密的藤蔓,木板门因为过于久远,朽成了一道道裂缝。房屋顶上的草耐不住一年年光阴的侵蚀,沤得漆黑。土围墙被风蚀得破烂不堪。只有残存的那一付框架,依稀还是一座院落的影子。
    迎面走来了胜爷。胜爷须发如雪,优雅飘逸,像来自哪部古装电视剧里的角色。一柄旱烟袋,像刀剑戟,斜插在腰带上,丈把长的棉布腰带,一圈圈地束在长袍上。胜爷的长袍,窄腰细袖,大襟长摆,一拖到地。胜爷站到哪里,哪里就有一种古典凝重的氛围,古朴厚重的文化气息;仿佛文言的文化,似乎满篇的之乎者也。胜爷的穿着打扮和这二十世纪的八十年代末,有着千差万别的距离。
    胜爷站在清晨的风里,连那风也变得柔软起来,雅致起来,袅袅娜娜,扑面而来。胜爷走在路上,迈开八字步,拐杖被远远地杵在一边,一只脚落下去,从脚尖到脚后跟,彻底稳稳地落下去,再把另一只脚抬起来,然后,又是缓缓地落下去。像舞台上的一个角色。
    窄狭的羊肠小道,她在这头,他在那头,再怎么走,也不能够同时走过两个人。按照常规,就该二奶奶谦卑、礼让一些。可二奶奶今天一点也没打算谦让,就那样长躯直入地走了过来。那样的挑衅,那样的放肆。胜爷站住了,站到了路边的菜地里,一脚就踩在了谁家的一蓬韭菜,他趔趄了一下,有些气恼,有些尴尬。他承受惯了人们的尊重和礼遇,何曾遇到过这种轻视?
    胜爷低垂着他高贵的头,那样尴尬地站着,他从眼角里随意地向她一瞟,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她满头的白发上别着一个红光闪闪的发卡。那种鲜艳的红,像一柄滴血的剑,刺得人耳热目眩。以她那样的年纪,那种衣装,那种银白色发髻,别着那种发卡,简直是不伦不类,荒唐至极。胜爷感到了羞辱,更感到气愤,他控制不住地吼了一声:“把发卡摘下来!”那声音高亢、坚硬得像铁一样,夹杂了一种不可抗拒的命令。连河滩上洗衣服的人也被惊动了,都惊愕着往这里瞅。
    二奶奶正走着,头虽然高高地昂着,那眼睛却是低垂着的。低眉顺首,是她的习惯,因为在来柳河庄的近六十年里,她的成份、她的出身、她的经历,她在所有人面前都是这样。谁都有理由对她吼叫,何况是胜爷呢!
    此时,二奶奶竟没理会,继续向前走去,当她走过两三米时,胜爷又吼了一句,仍是那句,“把发卡摘下来!”声音有些颤抖,也有些伤悲。二奶奶所有的坚决在这一声吼叫里土崩瓦解了。很不自然地从头上摘下发卡,小心翼翼地装进贴身的衣袋里。然后,二奶奶抬起头来,看着胜爷,说:“大贵从台湾回来了,宝贵呢?”她的个子是细高的,这样一对视,正好和胜爷相视在一个平面上。
    胜爷怔了一下。二奶奶继续说:“是死了还是去了台湾?”胜爷争辩了一句,说:“我儿子是革命烈士。”二奶奶说:“你为了那个牌子咒你儿子死吧?”胜爷提高声音,说:“他就是死也不会去台湾的。”二奶奶笑了一下,说:“要是会呢?要是去了呢?要是你儿子偏不死呢?你这些年又为着什么?你的一辈子啊,你的几十年啊,你那样的尽心尽力,那样的拼命为村里劳,用你的整整一辈子,守着那个牌子,守着你那个革命烈士的名声,可是结果呢?你这一辈子到底还是做了一件错事,无论到了啥时候,你都是错了。你不能就这样完了啊,到了这个时候了,你还要装出一副样子来骗别人,也骗你自己吗?------”二奶奶的脸几乎高高地昂起来了。说完,二奶奶扬长而去。把胜爷一个人晾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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