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欧阳纪事
      
   
    　　
    　　
    老欧单名一个春字，至于字，好像他曾说过是有的，似乎是一个“炎”字，但因久不用，已还给老妈了，要不我倒是要尊敬地称他为“炎哥”了。不知他是从哪里考究到他原本是复姓“欧阳”的，所以，就很自觉地称自己为“欧阳春”，女儿也顺理成章地唤成“欧阳小倩”了。
    　　
    其实我们平时都唤他老欧阳，因为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他都是咱们长辈。记得当初刚分配到这个学校的时候，正是他接待的。那时他正坐在高高的椅子上，几只脚趾头搭在桌上，一个劲地动来动去。接过我的介绍信，很殷勤地为我倒茶，双手递过来，脸上堆着的笑把眼睛都快挤掉了。我一阵感动，慌忙接过来，不小心却瞅见了他的裤腿，一边圈得老高，一边却又拖沓到地，顾不得矜持，哈哈大笑。老欧阳被我笑得莫名其妙，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尴尬地干笑着。
    　　
    初识老欧阳的时候，他尚未娶妻。三十好几的人，整天晃荡着东一餐西一餐，有时就是端着一个电饭锅一路晃荡到校门口吃他那几两饭。吃完后用手背一抹嘴，便把电饭锅往北京中科白癜风医院桌上一丢，再把双腿往桌上一搁，整世界的春秋便在他口沫星子里沉浮了。有人调侃说，老欧阳，班上小美女多多，怎么不培养培养一两个？每逢别人这样调侃，老欧阳便会跟人急：师德何在！师德何在！颈粗脖子硬的，青筋暴露，双眼圆瞪，一付要跟人拼命的样子。不知道怎的，看他这副模样，总是会想到阿Q。
    　　
    并非老欧阳没有个人魅力，用他的话来说是“缘份未到”罢了。他虽说不上玉树临风，但也是良好青年一个。有一次学校要办教师证，每人交一寸免冠相片一张，待证件发下来的时候，我们一看，嗬，老欧阳浓眉大眼，神采奕奕，暗花领带配深色西服，用时下流行的一个词来说就北京白癜风在哪家医院治疗比较好呢是“贼帅”。办公室里的小美便叫嚷道：“老欧阳，把这张相片拿去征婚用，保管应征信如雪片般飞来，当心把你给淹死！”老欧阳嘿嘿一笑，你以为俺老欧阳就没点本钱吗？实话告诉你吧，不是俺没人要，是俺没瞧上！
    　　
    据说老欧阳曾经爱得死去活来，后来如何跟女朋友散了，就不得而知了。只知道有一段时间他抽烟挺凶，三块多钱的红梅烟，一天差不多两包，走近他的房间门口，便可闻到一股浓烈的烟呛味。他曾在一个简陋的书架边上贴上几个大字：“红梅知我！”颜色猩红，乍一看，会被狠狠地吓一跳。那一会，他正跟女朋友分手，整天吞云吐雾，人也颓废得整天头低低。后来，曾有许多热心人给他介绍对象，可他是一个都不愿见，慢慢的，就没人再热心张罗这事了。慢慢到了三十好几，整天挂在嘴边的便是“曾经沧海”几个字。
    　　
    一日，工会组织未婚青年尤其是大龄青年与附近的一家大公司联谊，工会的陈主席给他报了名，他死活不愿去，我们硬把动员老欧阳去联谊的艰巨任务交给小美去完成，而且要挟小美说一定要完成，完不成小美你要负全责任。一哭二闹三撒娇，小美使出了青春美少女的锏，终天成功把老欧阳掳到了阳光海边联谊去了。回来后审问老欧阳跟哪个来电了没有，他嘿嘿地笑着，脸红红头低低。从来没有见过他这副模样，一定是有鬼！于是乎，大家伙便轮番进攻，想从他嘴里抠出点小道东东来。老欧阳自是守口如瓶，后来却发现小美跟老欧阳偷偷的眉来眼去，周末还撇下我们去搞地下活动，慢慢地老欧阳凌乱的房间变得整齐了，走起路来腰板也挺了起来。陈主席乐颠乐颠地逢人便说：“这是本年度工会工作的最大成绩。”
    　　
    这一年的十月，老欧阳成功地把小美拽上红地毯。在婚礼上，我们起哄要老欧阳介绍恋爱经过，小美狠狠地踩了一脚老欧阳的脚，红着脸说：“全是海滩惹的祸！”教数学的老杨恶作剧地逼老欧阳“谈谈心得”，要他当众“表现表现”，被幸福冲晕了头的老欧阳全顾不得矜持和男人的面子，涎着脸大呼三声“我有老婆啦”，全场爆笑。
    　　
    有了小美后，老欧阳越发的雄姿英发了。每天衣服熨得贼挺，头梳得贼亮，走起路来贼有精神，健步如飞。只是每天拎着个塑料袋出入菜市，怎么看都觉得有损英雄形象。老欧阳的脸一天天地滋润起来，老婆的肚子也一天一天地鼓了起来，终于在第二年的秋天，成功地创造了眉眼像极了老欧阳的女儿“欧阳小倩”。老婆坐月子，他也跟着抱窝一般，球场上再也见不到他的身影了，每天啃着鸡头鸡脖鸡屁股，还乐得左一个“小倩倩”右一个“小美美”的，逢人便说：“这是我家小倩倩，瞧，像极了我吧？”细手细腿细脖子的小倩，端在他的手上，就像一只玩具娃娃一般。
    　　
    老欧阳绝对是一个模范丈夫，小美不止一次地这么说。但他嗜烟的毛病愣是难改得了。小美多次下最后通牒要他把烟戒了，可他发了多少回毒誓也还是宣告失败。好几次小美生气地把他的香烟扔到垃圾桶去，他又涎着脸捡回来，最后小美只好睁只眼闭只眼了，有女儿在场的时候便管一管，女儿没在场的时候便假装没看见由他抽去了。女儿长到了三岁，小美便动员一切可以动员的力量力劝戒烟，于是，家里墙上门上、电冰箱电视机，到处帖满了小倩画得如蛇一样乱爬的几个字：吸烟有害健康！还画上了一支燃着的香烟，再加上一个大大的“×”。在老婆面前可以耍赖，在女儿面前可要保持老爸的光辉形象了，于是，老欧阳只好整天躲到女儿看不见的地方过够瘾了再回来。可每次一回到家，小倩便会缠上来，鼻子一嗅，立马娇声大叫：“爸爸，你又抽烟去了，我告诉妈妈去！你身上好浓的味儿！”终日惶惶怕女儿揭他的老底，慢慢地竟然差不多把烟给戒了。
    　　
    除了嗜烟，老欧阳还嗜酒。他常吹嘘说，欧阳醉翁是他的本家老祖，智者乐山，仁者乐水，醉翁乃智仁双全，醉翁乐酒也！身为醉翁之后，焉能不识酒香？于是乎，平日里常喝些小酒，喝得并不凶，但有狐朋狗友在一起吆喝猜码，就常喝得面红耳赤，倘若再有一盆香喷喷的狗肉下酒，那便要喝得天昏地暗了。有一次，跟几个哥们去狗肉摊大快朵颐，兴起猜码，呼酒买醉，一时间觥筹交错，杯盘狼藉，最后是酩酊大醉，胡言乱语，躺在办公室的桌子上还时不时狂呼“我是英雄我怕谁”。小美闻讯赶来，他喷着呛人的酒气、猩红着眼对小美说：给我老婆打个电话回去……小美气恼地问他，你知道我是谁吗？他歪着头，乱晃着手说，你是妖魔！看小美不给他打电话，就自己摇摇晃晃地去拨电话，电话号码竟然拨得一个也不错！女儿接的电话，女儿说，妈妈去找你去了。他一扔电话，回过头来瞪着眼对小美说，她来找我啦！你快走，她来找我啦！一边用手去推小美，小美气得差点当场晕倒，找来一支笔一张纸，拽拉着他的手歪歪扭扭地书下了保证书：我欧阳春保证，从今以后再也不喝酒，喝酒就不是人！最后还印上了指模。第二天，酒醒过来，老婆把保证书往他面前一摆，顿时自觉英雄气短，长吁短叹。从此收敛了许多，偶尔喝酒，还要看看老婆的脸色是晴还是阴，晴空万里便多喝一杯，阴云密布就乖乖喝汤吃饭。
    　　
    老欧阳是一个极有才情的人，能书一手好字，吹拉弹唱样样在行。学校每逢重大节日或是开学散学典礼，写标语对联之类的事总要找他出马；国庆元旦等文艺汇演，他是总策划兼敲爵士鼓。偶尔科组聚餐，吃饱喝足，老欧阳便要一展歌喉，刘德华的《一起走过的日子》和张学友的《北京中科忽悠吻别》，被他唱得深情款款，听者动容。唱得投入时，双眼半闭，身体往前半弯，右手握拳，似乎把一生的深情都唱进了歌声里。据说，在那一次海滩联谊上，正是他的一曲《此情可待》把小美的芳心俘虏，从此抱得美人归。
    　　
    如今老欧阳已是四十出头的人了，但却比刚认识他的时候显得还要年轻精神。他常自诩为“极品男人”，自吹一枝花开得正盛。有一个知冷知热的娇妻，有一个可心贴心的女儿，日子真是越过越滋润了，花怎么会不越开越盛呢？我跟他住对门，常看见他坐在宽大的阳台上拉小提琴，或是指导女儿弹电子琴，优美的音乐一阵阵从阳台里飞出；偶尔还会在凉爽的夜晚看见他跟小美坐在阳台上聊着什么，透过柔柔的灯光或星光，时不时会看到小美笑得花枝乱颤的样子。有时看了，觉得挺嫉妒他俩的默契和幸福，便总要不合时宜地远远问一声：“嘿，聊什么这么高兴哪？说来分享分享！”
    　　
    老欧阳总是笑着回答一声：“秘密，少儿不宜！”一阵笑声，便传透了这个黑夜。
    　　
    　　
    （2005-3-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