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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夜半奏鸣曲
南巷清风
论坛元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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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7-15 23:44  资料  个人空间  短消息  加为好友  QQ
夜半奏鸣曲

夜半奏鸣曲
      
   
    这是1967年7月的一个夜晚,已经11点多。
    骊山北麓黑蒙蒙地模糊一片,烽火台上为夜航飞机导航的红灯,以及学校最高处厕所前的红灯,标示着骊山的高度和我们华清中学的高度。沿山坡建筑的学校,路灯昏黄,时有人影走动,高架在房脊的造反兵团的大喇叭,不堪一天劳累似地停歇下来。
    一曲板胡独奏浸入夜色,节奏欢快音色明亮,所奏者秦腔曲牌,为秦地秦人所热爱。风不知不觉,带一丝凉意从山顶弥漫下来,轻柔地把音符们托向夜空,让整个山坡校园,静得只剩下这板胡的弦鸣。蓦然间,就有了短笛的和鸣。笛音兴奋圆润,与板胡丝丝入扣,娴熟的单吐双吐把一个个音符摘下来,抛向夜空中,四散开去……
    一曲终了,山野寂然,超前地宁静。
    西边教师宿舍平房前,走过一个男生,步履很轻很快,在东数第五间房门前停下来,熟练地打开暗锁,进了房子,虚掩了门。十几分钟后,又一人沿此路走过,摇曳的步态,难以掩饰她是个女生。也是那个房间,她侧身向后张望了一眼,进了房子。门关上了,灯却没有亮起来。
    这一对青年男女,正是刚才的夜半演奏者,他们放下手中的器乐,迅捷地幽会于一位教师的宿舍。男生为高三学生,叫晏恕之,女生为高一学生,叫葛珊珊。二人均为校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骨干,精通音律和器乐,常常于队伍中演奏小号和长号,于晚会上演奏板胡和笛子,备受赞扬,让人羡慕。
    他们才艺具佳。即如刚才的夜半合奏,两人并不在一处,却演奏得天衣无缝,让听者于将睡而未睡之际,如闻仙乐,拓展想像,渐入佳境,成就好梦。并非二人故意卖弄技艺,远距离和鸣,实是出于不得已,与他们各自的住宿地有关。校园里,近山下有一块平地,建有一座大礼堂,文革前在此举行全校师生大会和节日晚会,文革中是校文艺宣传队练演出场所。大礼堂为两坡流水十二间大房,东西走向,南北均有门,但不是正门。正门朝东,一栋两层楼房下有一巨大门洞,由此进入礼堂,庄严肃穆感会油然而生。门洞上层和两边有房子二十来间,是文艺宣传队队员的宿舍,兼放置鼓号乐器彩旗演出服装等等。男队员住北边,女队员住南边,除演出排练时可把手相教甚至勾肩搭背做各种动作外,平日里界线分明,不能逾越,得保持革命小将的革命本色。这天晚上,晏恕之于同宿舍队员已经钻进被窝之际,刻意演奏,并未引起格外注意。宣传队员练器乐,没有谁规定时间限制,再说那时文革中,除对阶级敌人严厉制裁外,人民内部谁管谁呢。因此,夜半板胡笛子唱和,没有任何疑点供人怀疑。
    二人进入房间,并不像我们想象的立即抱在一起,很快进入角色,很缠绵很诗意很情感。他们是革命小将,是的红卫兵,对自己要求严格。墙上贴一张主席像,他们干的第一件事,就是面对黑暗中的主席,举起拳头,作晚汇报。晏恕之轻声念道:“最高指示,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了。”葛珊珊随后念道:“教导我们说,召之即来,来之能战,战之能胜。”汇报毕,两人都深深地躹了一躬。此时,他们才摸索着抱在一起。如果此时有月光,男生坐在窗前的椅子上,让女生坐在腿上拦腰拥抱,望月遐想,或山盟海誓,倒也不失青年学子的恋爱本色。只可惜此夜无月,房间里又不能开灯,他们只能在黑暗中摸索喘息。不久,他们就上床了,粗暴得如同隔时很久的农夫村妇,完全没有了刚才板胡笛子唱和时的雅致。
    如此色胆包天,在文革中甚为罕见。众同学两年来面对主席像早请示晚汇报,灵魂深处暴发革命,狠斗私字一闪念,除喊口号写大字报外,心里想的是砸烂一个旧世界,建立一个红彤彤的新世界,想的是全世界还有三分之二的人处于水深火热,只有解放全人类,才能最后解放自己,哪里还敢往脑子里放一个色字?虽然这两年时间,我们由十七八岁长到了二十来岁,身体在革命烈火考验的同时迅速发育成熟,但仍视恋爱、特别是男女之事为污秽,为资产阶级情调,对于偶然袭来的本能冲动,压抑得一丝皆无。同学中,虽然也有动了情感的,走上恋爱之途的,但都限于互赠语录本、四卷雄文一类。就是写了几封传达感情的信,也不忘在信的第一页上方位置,写上一段最高指示,以统帅全文。
    晏恕之葛珊珊冲破了这种压抑,恋爱且苟合在一起,虽然略嫌粗暴和急躁,在人的本能的发挥方面,倒也不失热烈与奔放。
    应该说,他们虑事周全,但还是出事了!
    次日早晨,他们还在被窝里,难舍难分地做此夜最后一次功课,房门被人打开。打开房门的不是别人,正是房子的主人郑文渊。此人30来岁,语文教师,因解放前上小学时加入过的童子军,被定性为历史,关进牛棚。晏恕之于郑老师进牛棚之初,提审了他。晏恕之说,我们已经掌握了你这个历史的现行罪行,就是在课堂上散布的那些反党言论。郑文渊把头低下来,满脸沮丧,心惊胆战。虽然他想不起有些什么言论,但凭他被批斗的经验,说有就有,难逃罪责。晏恕之语气为之一转,但是,还有一个立功的机会,对你来说算不了什么,对文化革治疗白斑医院命贡献就大了。简单得很,把你的房子借给革命小将,做我们缚苍龙战斗队的队部。如此好的为革命贡献的机会,让出房子免了罪行,让郑文渊感激涕零。他从绑在腰间的绳子上把房门钥匙解下来,谦恭地递到晏恕之手上,连说“尽管住,尽管住”。所谓缚苍龙战斗队,实有其事,晏恕之也为其队员之一。战斗队名取自词《清平乐•六盘山》名句“今日长缨在手,何时缚住苍龙?”事后,晏恕之并没有把房子交给战斗队,而是把自己装衣服杂物的箱子从学生宿舍哼哧哼哧搬到了郑的房子,压在郑的大箱子上边。文革初期,此类事情较多,不少学生借住于教师房子,大都名符其实地做了战斗队部。晏恕之没有住进房子,是有些忌讳,有保持革命者本色的意思,只是不时地打开房门,取东西、换衣服而已。房子用于与葛珊珊幽会,是后来的事情,是未曾预谋的先见之明。
    郑文渊关进牛棚,历时仅4个月。他同其他牛鬼蛇神一起学习伟人著作,一起接受革命小将的批斗,一起从事打扫厕所打扫校园的劳动,竭力表现。加之那时我们这些革命小将严格遵循“不给出路的政策,不是无产阶级的政策”的伟大教导,分期分批解放一些牛鬼蛇神,作为地富反坏右改造成果。郑文渊的解放,是第一批。除本人表现尚好外,也是其帽子多少有些勉强。革命小将谁又没有参加过少先队呢?想想那童子军大约与此类似而已,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儿能反什么革命,反得了什么革命,便把他放了出来。出了牛棚的郑文渊不再是牛鬼蛇神,但也不是革命者,更不能容许其混入红卫兵组织,他成了革命者与阶级敌人之间的中间人物。说透了,闲人一个,任其自由,近似于那些不热衷于革命的逍遥派。郑文渊想,如果在学校晃来荡去,难免日久再生是非,于是他回渭南家里躲清闲。居家日子久了,到学校来一次,窥测动向,无事又回。
    这天早晨,他坐了早班火车,从渭南上车到临潼车站下车,历时40来分钟。临潼火车站距离学校四五里路,有一条可供两辆汽车交错的公路。他走在初升的太阳里,望着披着朝阳的骊山,不时瞅瞅公路两旁郊农的菜地和农人,心情不错。半个多小时后,他到了学校。此时虽然才七点,太阳已经很高了,校园里亮灿灿的,标语和大字报很醒目。他一边走一边看满墙的大字报,心里惦着谁又倒霉了,谁又站错了队,谁又站到小将一边。当然,他关心更多的是教师中人。郑文渊个头较高,身材瘦削,背略驼,夏日早晨阳光让他的心情越来越好,仿佛洗了一个温泉澡,满身清新。他来到自己房子门前,想都没想,就把钥匙插进锁孔,一旋一推,进了房子。他的床上的景象让他从阳光中掉进黑暗的深渊。他懵了,看到了不该看到的,闯白癜风初期怎么治疗祸了。
    教师住房是宿办合一,一进门是办公桌椅,摆在前窗下,靠后窗是床,正对着房门。如此美景,他一进门就饱览无余。正在做事的晏恕之听见响动,立即停止动作,被子中间高高地隆起一个包。那是晏恕之猛烈抽起的屁股,因惊恐而定格在那里。其实,男女之事,两情相悦,做点什么也属正常。不过,这是几十年后的道理,他们超前了,免不了惊惶失措。“谁?谁?”被窝里连问数声,声音有些喘有些抖。
    郑文渊懊恼不已,但悔之晚矣。遇到这档子污事,可谓变起仓促,场面尴尬,进退两难。如果转身离去,日后此事泄露,自己便担了揭发的干系,得罪了掌握自己罪行的晏恕之;如果继续呆下去,看那高耸的屁股,也太没意思也不合情理。却该怎处?出于当事者两方三人的意外,事件的结局出人意料地令双方满意。郑文渊毕竟三十多岁,有牛棚阅历,因而装蒜捣鬼已属长项。他立即弯腰低头,展开自我批判:“我是历史分子,罪该万死,死有余辜,请求革命小将对我进行最严厉的批斗!”态度诚恳,声泪俱下。“我什么都没看见!我的房子里没有住过任何人!我今天也没到学校来过!我向保证!”说着就退了出去,顺手把房门带上。他没有再在学校停留的兴致和余地了,朝学校大门走去,决定立即回渭南老家。
    当时,晏恕之吓得不轻且羞愧难当,葛珊珊在被子里颤抖不已嘤嘤啜泣。一场好事就这样不欢而终,颇让人惋惜。郑文渊退出后,晏恕之从葛珊珊身上翻下来,抱着她好一阵说不出话来。哭泣中的葛珊珊如同经了风雨的夏日荷花,浑身冰凉,说是我没脸活人了,你娶我吧,结了婚就什么事都没有了。晏恕之心烦意乱中唯唯诺诺。
    男女情侣乐极生悲,颇为烦恼,特别是女方以泪洗面,情绪失控,加强了悲剧的气氛。晏恕之将她揽在怀里,良久才让自己静下心来。他回忆了尴尬遭遇的每一细节,分析了多种可能。郑文渊闯进去时,虽然他们正在做事,但两人均在被窝里,四只脚赫然被外,但谁又能从脚辩人?头脸是辩人铁证,他们的头却都在被窝里忙活,自然观察不到。二者,郑文渊没有现场捉奸,离开后必然不会张扬,即使转念想揭发,我们矢口否认,他失去捉奸在北京中科白癜风医院床的有力铁证,又怎能服人?再说,郑文渊急中自我批判,是明显地示好,向革命小将伸出了橄榄枝,只求洗刷自己,必无搬弄是非的可能。最后断言,不会有事。葛珊珊听着有理,也想郑文渊只知道晏恕之借房,却难以知晓晏恕之身下何女,于她更为有利,便渐趋安静。
    晏恕之判断正确,十多天过去了,风平浪静,波澜不惊。他们吃饭、排练时碰到一起,眼睛里的疑问渐渐少了,更多的是相视一笑,侥幸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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